游嘉

07、

以为被尘封的记忆是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瞬间涌入的，让人措手不及。

不管承认与否，张峥宇和那凃两个人着实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亲密地在一起了好多年。基本上除了上床这种在俩人眼里必须确定了某种关系后才能发生的事情，其余各种暧昧以及过了暧昧界限的事情实际上早都做了个遍。

只差谁先说的那一句告白。

一想就容易想得远了，那凃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先前脑中浮现出来的记忆全都抛出去一般。

“其实没觉得你现在会是什么样，没想过。”

张峥宇胸腔里胀气似的一阵阵泛着酸和疼，他半低着头，看着面前被自己不知不觉中搅得一团乱的汤羹，语气怏怏地，“对不起。”

那凃摇了摇头，“嗨，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总想着你大概也是有不好说的难处。”

“不是什么难处……”张峥宇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说来大概就是那会儿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仗着那些自以为是的资本肆无忌惮，最后才发现那些都算个屁啊。”

那凃知道对方还没把话说完，于是选择继续默不作声，他一脸平静，根本看不出来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张峥宇喝了一口饮料，“这不加酒精的喝着就是没劲儿，下次不开车的时候带你喝正宗的去。”

那凃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张峥宇沉默片刻，少顷后慢慢悠悠地接上了话，“听着有点儿狗血，但后来真的是……我家老头子他们好像知道了点儿什么。”

那凃猛地抬了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对方深邃的眼。

“我家其实没那么多破事儿，再说什么年代了，又不是旧社会，哪怕开始不能接受，时间久了也就都接受了。只是那会儿他们想不开，总觉得我好像有什么毛病似的。删了你各种联系方式的是我妹，最初我怎么看她都想打她，觉得身边儿多了个小叛徒，后来知道她也是为我好，不然等老头子发现天天勾着我魂儿的是你的话，指不定最后得闹到多难看。”

张峥宇从裤兜里掏出盒烟，自己抽了一根点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又吐出，两人之间顿时被蒙上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不是没想过找你，或者找常译他们解释点儿什么，不用想都知道你那会儿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甚至不敢想你是怎么过来的……我都觉得你要是有天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拿着把刀子捅了我，我都没什么好辩解的。”张峥宇眼下的表情已经算不上好看，“后来还是我妈苦口婆心地劝我，她说，你想干什么我们不阻止，想和什么人在一起我们也不阻止，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儿，把打游戏当主业不说，整天游手好闲。家里生意你不想接，行，我和你爸还没到得逼你继承家业的地步，可以后呢？哪怕我们懂你，但你能指望着所有人都懂你么？你一没本事二没资历，光是徒有了一个好背景，可你想没想过这个背景能让你依附到什么时候？”

单凭张峥宇的这番话里，那凃都感到了巨大压力，何况是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听对方继续剖白。

“哪怕再浑，我也知道她说得对，但可能也就因为她说得太对，我才更气。”张峥宇掐灭了烟头，“也不知道是和他们置气还是和自己置气，反正后来我真的挺努力了，估计是用上了二十几年的劲儿吧。我没什么经商的脑子，所以家里那摊生意根本不想碰，开始是在交警队那边儿打酱油，没多久后可能老头子看不下去了，拖了个关系给我转到了经侦，前几天碰到你是因为交警那边儿实在没人了，暂时把我借调回去几天……好在哪边儿都挺认同我的，这几年来老头子越发觉得面儿上有光，对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峥宇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了，接着又给自己点了根烟，没等自己把烟放进嘴里，就被那凃抢了过去——

他鲜少看到那凃抽烟，他知道他不是不会，只是单纯地没这个瘾。

张峥宇一笑，立即恢复了吊儿郎当富家子弟样儿，“过滤嘴儿那有爆珠，你得先咬一口才行，嗳要不我先给你咬一口吧。”

“我自己不会咬啊？！”那凃气急败坏地回道，倒是听话地咬了一口，甜香的草莓味儿瞬间充斥在口腔和鼻腔里。

“刚换的烟，万宝路的草莓双爆，甜不甜？”

那凃没回应，张峥宇也不觉得尴尬，挺锲而不舍的。

“我觉得真挺甜的，而且和你特别配。”张峥宇上学时候的语文成绩肯定不好，说起话来一点儿连贯性都没有，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娜娜，现在我有本事了。”

他想了想又像是再次肯定自己似的，“现在我谁都不怕了。”

心头尖上那么小小一处的柔软地方被反复翼翼小心地揉捏了够，那凃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

把张峥宇送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对方还赖着不想走，只是一时无话，最后无奈于气氛的诡异，他这才一脸悻悻地下了车关上车门。

那凃依然什么话都没说，待车门关上便一脚踩下油门开回了家。

直到洗澡的时候他脑子里依然一片混乱，感觉自己一时之间有太多事要梳理，奈何理着理着又会偏离了重点，最后干脆不了了之。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想，自己一生平凡，唯一不太平凡的大概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和自己性别一样的对象，从而心里面滋生出了无数繁枝细节的绵甜忧苦——哦对了，这个对象到现在还没认领身份。

思来想去之间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

——你还没有说原谅我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又不是言情小说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都过不去啊

——……好巧，这一点我也感同身受

那凃回完最后一条便把手机压在枕头下面，没再理会张峥宇可能会发来的任何信息。他闭上眼，迫使自己不要多想，却十分清楚自己这回是要彻底地认了栽。

那些故作冷漠的毫不在意，那些刻意忽略的漠不关心，说到底，都是因为早就渗透到骨子里的真情实意的欢喜而已。

— TBC —